這幾天微信和朋友圈里討論最激烈的話題，恐怕就是山東警方破獲的一起非法疫苗的案件，其實這用進化心理學就能很好的解釋：所有具有威脅性的信息總會有限獲得關注，無論是關乎個體的生命安全還是對集體的潛在威脅，都會被更快的注意，并獲得優先的處理。

所以這幾天朋友圈被瘋狂的刷屏，尤其是被年輕媽媽們瘋狂的刷屏，也就不足為奇了。

大家比較一致的觀點是，這些運輸銷售過期非法疫苗的無論是銷售商，還是醫藥公司，還是黑心的藥劑師，都應該徹底的追查責任。公允的說，這個要求倒是也不過分。

媒體們迅速跟進，這是享受流量紅利的時刻，每每到這種人命關天生死攸關的時候，媒體的作用才被凸顯出來，人們饑渴的閱讀著任何關于山東疫苗事件的線索和新聞，生怕錯過了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這個時候，財新適時在公眾號推出了一篇文章：《疫苗之殤》，文章開頭的編者按是這樣寫的：

山東警方破獲案值5.7億元非法疫苗案，疫苗含25種兒童、成人用二類疫苗。據濟南警方初步統計，在長達5年多時間，龐某衛母女從醫藥公司業務員或疫苗販子手中，低價購入流感、乙肝、狂犬病等25種人用疫苗然后加價售往湖北、安徽、廣東、河南、四川等18個省。疫苗問題再度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早在2013年，記者郭現中就拍攝完成過一組有關疫苗問題的深度報道《疫苗之殤》，引發過巨大反響和討論。但是三年過去，問題依舊，悲劇也依舊在上演。對于疫苗在生產和流通中的出現的質量問題，以及正常疫苗的不良反應問題，目前都缺乏足夠的識別和補償。這里我們重發這組報道，希望讀者能有些風險防范意識，更希望衛生疾控部門能拿出切實有效的行動。

先交代一下背景：這篇作品完成于幾年前，作者當時在南方都市報，舊文說的是假疫苗事件，而山東疫苗則是疫苗沒有冷鏈保藏，造成疫苗可能失效。這是兩件性質截然不同的事情，財新將這篇文章完完整整的重新推了一遍，大概是想借著這個事件重新提醒人們非法疫苗的危害，只不過這篇舊作引起了軒然大波。

首先發難的是和菜頭，這位成名于博客時代的著名博主，在微信公眾號上依然延續著它當年的影響力，和菜頭以一篇《每一個文盲都喜歡用”殤“字》結結實實的打了樓上一棍子，感興趣的朋友可以戳這里閱讀，以及順便關注他的微信號，因為直到現在，他的公眾號還在不斷的更新此事。他在文中對這篇文章做了這樣一個比喻：

我們可以先寫一段某種型號汽車存在缺陷被召回的新聞，然后配上10個血肉橫飛、慘不忍睹的交通事故圖片。選取圖片的時候稍微留神一點，全部選取這個品牌的汽車就好。最后，寫上“為了你和你家人朋友的生命安全，請轉發起來，珍愛生命，遠離XX”。只要市場上這種汽車足夠多，刷爆朋友圈只是時間問題。

恰好也是在昨天，我和我朋友們對于這件事在微信群里進行了一場辯論，其中一位是剛剛接種了疫苗的朋友，另外則是幾位對這個事件高度關注的同儕，有學生，有法律工作者，有媒體從業者，有表示強烈憤慨，也有表示要理中客的，也有打醬油的，總之討論非常激烈。對話是一種很好的討論形式，柏拉圖的《理想國》中通篇都是蘇格拉底和格勞孔等人的對話，我將聊天的記錄部分摘錄出來，因為很大程度上能夠體現出兩種觀點的對立——這也是目前觀點爭執最為激烈的兩派，以為了尊重討論者的隱私，我們全部用化名替代。

天天：或許我也智商不夠，但我并不認同和菜頭的某些觀點，更認同這位被他拉黑的讀者的觀點。沒當過父母的人，真的不知道這牽扯之痛，在國內，這種不作為是需要倒逼的。不然你指望誰來追責問責。

楚楚：我也不認同和菜頭 我也認同需要倒逼 但一件事是一件 就事論事，而不是在這個時候發舊文出來引發更大的公共恐慌。更不要說 文章中把耦合事件和疫苗問題掛鉤.....

天天：也許編輯沒寫明白毒疫苗和無效疫苗的區別，但這能否認這篇舊文的真實性嗎？能代替公眾知情權嗎？這篇舊文重發以前，我可能都沒有意識到還有這樣一種問題和顯示存在。

Andrew Christian：你需要什么答案、解釋、追責和解決方案啊？

天天：疫苗流向，追責官員，處理方法，刑事起訴。

Andrew Christian：對啊，稿子解決了上述問題嗎？我們不是說不滿足以上的文章就不能發了，而是說在這個時候發這種文章可能導致嚴重的誤導。我不認為一個事實重要，就意味著媒體的新聞報道本身就不能商榷了。更不能說因為我們要問責政府，那么媒體報道的不專業和誤導也無所謂了。

艾斯：天天先消消氣，你說得內容看了感同身受，因為我自己教過一個因為疫苗弄壞腦子的學生，但ls各位爭論的點其實很清楚，就是引起公眾對疫苗這事兒的關注是絕對OK的，但錯誤的事實拼接和misleading的稿子會讓家長得出錯誤的結論，而錯誤結論帶來的行為后果（譬如都不去打疫苗了）可能是十分嚴重的。

misleading才是核心點，權威媒體作為披露重大社會事件的載體以及是99%不用VPN的人依仗的信息渠道，得靠譜得穩定，否則大家會恐慌...而恐慌也不解決問題，只會帶來一系列更多的后續影響。

天天：但是我依然覺得這篇舊文發出來并沒有錯。我依然覺得，我值得擁有這樣的知情權。如果我有子女，我絕不希望我的子女遇上這樣的問題。我會去弄清事實并尋求解決方案，比如出國打，香港打，臺灣打，甚至請人幫忙帶疫苗回來打。

楚楚：而且 我覺得另外最重要的一點是 如果現在或者未來想要媒體發揮監督和倒逼政府行為的作用（假設中國媒體真的還有這種作用） 那最起碼的要求是媒體有公信力 你做出來的每個報道板上釘釘 大家相信你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傳得最火的 不是你關于公共利益相關的報道 而是你被質疑的文章 這樣以后就是信用破產 你再說什么都不會有人信了 所以我不覺得這個問題是沒有爭論的必要的 這恰恰是最核心的。

弘毅：假如央視報道搗毀了一個假奶粉窩點，媒體重新發一個三鹿毒奶粉受害兒童的圖片集，然后引來公眾對食品安全的討論。算是misleading嗎？

Andrew Christian：不是。內容的指向是相同的，且不存在把【不相關】的事情拼湊在一起，從邏輯上引出一個A導致B這樣的因果關系。今天重發《疫苗之殤》和當前那個案件的指向是不同的，并拼接了并無關聯的A&B事件，讓人覺得A就能導致B， 導致很多人看完后第一反應就是哎呀，疫苗好可怕，我不能給我家娃兒打了。這就是王老師和楊楚一直在說的核心點啊，就是發了個拼接稿子讓人覺得提到的。

天天：“山東非法經營疫苗案發之后，將來面對那些接種疫苗后致身體傷損的孩子，誰還敢說，這些孩子只是運氣不好，身體條件不該打疫苗，但不是誰的錯，而是老天爺不長眼？誰還敢說，孩子們一定不是打了不該打的疫苗遭遇了人禍？”王爍發的，我也是這么想的。這就是關聯。

天天：就好像我這次打了疫苗，出現了極其嚴重的不良反應，醫院說這是正常的，是個人體質問題。如果出現嚴重后果，但特么誰能保證醫院會用失效的疫苗打了后說這是個人體質原因造成的殘害呢？

Andrew Christian：我不知道Tina那句話從哪里看到的，至少一個事實是，山東非法經營疫苗案的疫苗，并不足以導致孩子身體出現傷損。沒有經過冷鏈的疫苗，頂多就是失活，甚至于那種極端的接種疫苗會出現不良反應的人，因為疫苗失活了還免于不良反應了呢。

Andrew Christian：失效的疫苗等于里面活性物質都失活了，怎么可能還會給你導致身體殘害

天天：‘疫苗失活了還免于不良反應了呢。’

Andrew Christian：造假藥的用糖漿和面粉造的藥劑，肯定治不了病，但也死不了人。

天天：你怎么就知道造假藥是糖漿和面粉做的？萬一是致命之毒呢？

Andrew Christian：造假藥的當然有這樣做的，也有不這樣做的。

天天：疫苗造價就是水摻的嗎？

Andrew Christian：這樣造假藥的，后果是藥治不了病。用其他方法造假藥的，可能藥致命。你不是關心山東疫苗案嗎？誰告訴你山東疫苗是造假疫苗？

天天：疫苗失效是會造成免疫失效的，如果是致命病毒如狂犬病毒就是99%致命。

Andrew Christian：疫苗失效，同時也會造成加重不良反應。

Andrew Christian：這邊是疫苗失活的案件，那邊在那里重發疫苗造假和正常疫苗不良反應，不是在misleading是在干嘛？（狂犬那是另回事不說了）本來這邊廂剛剛出現疫苗無效的事，你那邊又來發啊，這么多人打疫苗都出了事。那給家長的感覺難道不應該是，打疫苗好可怕。干脆不打疫苗好了，它起到的不是這個輿論引導效果是什么？

天天：你這口吻好像就是假藥只要不致命就無所謂了似的。

Andrew Christian：我不是說假藥只要不致命就無所謂了。我們是在討論這個新聞操作會不會misleading。

天天：疫苗不是神仙藥，關于疫苗，至少有四種悲劇。

第一種，接種正常疫苗，有個別孩子被疫苗傷害。

第二種，不接種疫苗，孩子被病毒傷害。

第三種，接種假/劣/過期/失效疫苗，孩子被疫苗傷害。

第四種，接種假/劣/過期/失效疫苗，無效，孩子被病毒傷害。

疫苗是重大醫學成就，與細菌學說一起，并列為百年來人類擺脫夭折命運的最大功臣。打疫苗的實質就是用減弱活性的病毒來激活孩子的免疫系統，但人各不同，對于病毒的反應也自不同，絕大多數孩子獲得了免疫力，但分布在兩側長尾頂部的極少數孩子，則付出了代價。

天天：家長擁有這個知情權。

Andrew Christian：是啊，家長知道了這些然后呢？

楚楚：我們上面所有的討論都是在說 媒體操作要有專業性。

Andrew Christian：樓上是在偷換概念，我們批判的是這個時候這樣處理不專業。我們都認為可以重發疫苗之殤，你重新做個封面我們都贊成。但是你不應該在這個時候以這樣加編者按的方式來重發，不恰當。會起到誤導的效果。

疫苗失活導致的后果，等于是沒打疫苗。打疫苗導致后果，和沒打疫苗，在技術上這是相反的兩件事。你們那個假奶粉、毒奶粉兩件事只是程度差異，技術上是同側的兩件事。

楚楚：而且 疫苗之殤那篇問題 是存在問題的 用了很多的個例來說 暗示疫苗有問題會致殘致死 但rule out了耦合現象 也就是說 可能因為疫苗質量問題 也可能因為注射行為本身出現嚴重結果 這之間的因果關系 是不知道的........但當多數中國網友看到這個文章會怎么選擇呢？

一神：發報道只是為了轟動效應，在中國這不是第一次，對我們的社會進步有什么實質幫助嗎？

天天：普及疫苗知識不算社會進步嗎，媒體的功能之一不是議程設置嗎？

一神：然后大家也不過就是去香港 臺灣打疫苗，苦的還是沒經濟能力的。

楚楚：而且普及疫苗知識這種事情 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這個時候該討論的是 山東這個個案 失效疫苗都是哪些種類 批次 都流向了哪里 是怎么進入醫療系統的 以及預警家長 要采取什么措施 問責 誰要承擔責任 家長要怎么辦…..而不是我們該不該打疫苗（這是實際的傳播效果…）這是我們一直在討論的。

麗貝卡：因為擔心“民愚” 讀不懂看不清被誤導 所以不告知優于告知。這種邏輯的可怕之處在于，推之，政府有“正當”理由管制一切信息。私以為信息蕪雜好過信息貧瘠。人可以選擇盲從/存疑/求證，但是沒有告知，就一個選項也無。

……

雖然我們討論的可能更多是基于那篇引起爭議的稿子以及新聞操作的方法，但貫穿的還是對整個事件的思考和判斷，在這里先做個小調查，親愛的虎嗅讀者們，如果你們剛剛剛剛看完上面的對話，那么是支持AC呢？還是支持楚楚呢？還是支持其他人呢？歡迎留言，歡迎交流。

公允的說，我覺得置身事外裝外賓并不是一件非常得體的事情，畢竟這關系到每個人的切身利益和生命安全，但從目前披露的信息來看，大家對于這件事的反應還是過激了，大部分媒體在這個過程中扮演了一個不太光彩的角色，盲目夸張過期疫苗的危害性，造成了恐慌，一些不太負責任的營銷號也迎合大家的恐慌情緒，篇篇十萬加背后，留下了一地雞毛。

不過換個角度來說，如果我剛剛接種了疫苗，又剛剛看到這個新聞，不管我如何客觀冷靜，心里還是會犯嘀咕的。

其實網上的資料，解釋，專家的采訪已經很多了，但大多支離破碎，我把一些核心的信息貼出來，有興趣的可以戳原文閱讀。

問題疫苗”的問題出在哪里？

需要強調此次問題疫苗并非是偽劣疫苗，主要問題出在冷鏈存儲和運輸過程中，部分屬于臨期疫苗，流通過程中存在過期、變質的風險。

注射“問題疫苗”有何風險？

本次事件中，過期疫苗和不合規運輸很有可能導致許多疫苗失活。接種失活疫苗的首要風險是無效免疫。無效免疫使得當事人對一定疾病喪失預防功能，比如此前國內曾發生過接種狂犬病疫苗免疫無效導致接種者死亡的事件。

如果疫苗產生不良反應，多發生在接種后的24～48 小時內，后期再發的可能性很小。

如果你們覺得我說的還是錯的，那可以看一下世界衛生組織的官方說明：

世界衛生組織了解到中國近日的疫苗事件，報道稱一家庭購買疫苗并轉售給醫院和接種點。中國政府正積極調查此案，調查結果將在數日后公布。世衛組織將等待調查結果的公布，時刻準備為國家衛生部門提供支持。

疫苗應該正確儲存和管理，否則將失去效力或降低效力。但必須注意的是，不正確儲存或過期的疫苗幾乎不會引起毒性反應，因此在本事件中，疫苗安全風險非常低。兒童面臨的風險在于缺乏對疾病的預防能力，這也是接種疫苗的目的。

世衛組織了解到中國擴大免疫規劃使用的疫苗是安全有效的，且通過接種疫苗已經消滅了脊髓灰質炎和新生兒破傷風，并使中國的疫苗可預防疾病處于較低的水平。世衛組織鼓勵中國的父母繼續通過常規的預防接種來保護兒童免受疫苗可預防疾病的傷害。

回到最早的話題來說，我覺得關于疫苗之殤的出處，其實應該是這樣的：

說到XX之殤這個句式，最早是九十年代末在《足球》上看到《中國足球之殤》，后來經常在《電腦商情報》上看到《中國電子競技之殤》（對，經常，很多篇），當然，最有名的是你家杰倫的《止戰之殤》。

一方面，隨著人們受教育水平的提高，以及獲得消息渠道的極大多元化，人們能對各種傳言作出更清醒的理性判斷；但另一方面，信息的爆炸性增長和技術進步也使謠言傳播的速度大大加快，人們往往來不及一一分辨各種信息的真假。在中文里“聽信謠言”似乎總是暗示著一種無知和非理性的狀態，但正如博爾熱所言：“在自身專長之外，不輕信的人是不存在的。”人們相信那些未經證實的傳言，只不過是因為他們常常對自己缺乏直接經驗和切身體會的事物都難免輕信。

我覺得這個話題最好能夠快快過去，最好一個禮拜之后大家又開始嘻嘻哈哈的討論papi醬和邏輯思維，朋友圈出現很多iphoneSE的測評，大家又開始分享美食分享加班照分享雞湯，總之我覺得，比起把時間放在無謂的事情上，這些生活的小細節更有意義。